孤星

光年（十一）

当西斜的阳光刚好照射到剧院招牌上的镰刀锤子旗时，城市东西两边街道上的扩音器，同时响起了放工的铃声。

Natasha安静地收拾着桌上的个人物品，旁边的同事正叽叽喳喳地打闹，一个女孩子凑了过来，向Natasha笑道：“娜塔莉亚，我们准备下班后去尼娜剧院看演出呢，今晚的剧目是《天鹅湖》，你要一起来吗？”

“你们去对手剧院看演出，让苏珊娜知道了，不得狠狠地责备你们一通。”

“才不会呢~这次是彼得堡剧团的巡回表演，苏珊娜自己也很喜欢，票就是她给我们的，说是让我们学习一下人家的舞蹈，还有最后一张票，你一起来吧~”

“我今晚约了人，你们玩得开心点吧，”Natasha转过头来，见那个女孩子瘪着嘴，一脸不高兴的模样，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，“下次换我带你看电影吧。”

“真的吗？太棒了，就知道娜塔莉亚对我最好了！”

“我说薇拉，你也太自作多情了，没看出来娜塔莉亚就是不想跟我们一起去么？”倚在一边的另一个女孩语带讽刺地对那个与Natasha说话的女孩说道。

“是呀，娜塔莉亚都是全剧院最好的芭蕾舞演员了，哪里用得着再去学别人的舞蹈技术？”又一个女孩冷嘲热讽道。

薇拉刚想反驳那两人，被Natasha拉住了，Natasha摇了摇头，随后提着收拾完毕的手提包，离开了剧院后台的化妆间。出了剧院门口，Natasha呼了一口气，下班的人潮已过，现在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，Natasha想起和Carol的约定，准备往西区走去，但迈出第一步后却突然停下，站在了路边。

人迹寥寥的路旁，一个穿着灰色格子外套的红发女子，将落在胸前的头发慢慢拢至肩后，露出左耳上一颗小巧的耳环，又拉开背在肩上的包包的拉链，从包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透明玻璃瓶，揭开瓶盖，飘出一股香气，Natasha将液体一点一点抹在自己的耳后、手腕和手肘处，俨然一副美人上妆的图景。

实际上，若是你不了解这位特工，便不会知道这些举动之中暗藏着反窥探和定位的目的，以Natasha多年特工的直觉，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正在暗处窥探着自己，于是借着一些小动作，希望能找到那个人的位置。只是这一系列的举动下来，背上那被注视的感觉丝毫未减，那人藏身的位置却不能准确地定位，只能模糊地确定大概的方向。Natasha决定先行移动，看看那人是否会跟来，再趁机将其揪出来。

“Nat！”此时一个呼喊却打乱了Natasha的计划，Natasha转过身去，见Carol正穿过大街向自己跑来，一头已经长至垂肩的金发反射着落日的阳光，灼灼的眼神牢牢锁在自己的身上。不同于那钉在自己背上的阴森、幽冷的注视感觉，Carol的注视温暖炽热，一如其人，在苏联军营中的时候Natasha就记住了这种别样的窥视感——那更像是体贴而关怀的凝视与注目，让人宛如置身于五六月初夏的日光之中。

这颗小太阳的到来驱散了暗中窥探的注视感，Natasha知道藏身暗处的那人已经离开，转而看向Carol，在经历午饭后的困窘之后，Carol在赴约前也识趣地将今天下午工作时粘在自己脸上的灰尘抹掉，衣服上的灰尘也都拍得干净，将自己拾掇了一下。Natasha笑道：“不是让你在路口等我吗？”

“我提前做完就下班了，想着时间还早，就过来找你了。”

“那我要是也提早下班，怎么办？”Natasha又问道，顺势站到了Carol身边。

“那我就以最快速度再飞回路口。”Carol笑得一脸灿烂。

傻子。Natasha在心里暗笑，挽着Carol的手说道：“我们走吧。”

“去哪里？”Carol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道。

Natasha扫了一下Carol，Carol对这动作一脸疑惑，Natasha才有些无奈道：“给你买身新衣服。”

 

Natasha一打开家门时，Carol率先就跑了进去，站在厅中，手里拿着一个木质的挂架，四处比对着位置。

“放在门后就好了。”后面进屋的Natasha看着在厅中的Carol，建议道。

“嗯……放在这里吧！”Carol比对完毕，将挂架安在了Natasha房间的门旁边，“这样你一出房间就可以拿大衣了。”

在服装店，Natasha挑了一整套工装，外加一件棕色的大衣，送给了Carol。回家的一路上，Carol的兴致都特别高，路过杂货店时，还拉着Natasha买了个衣服挂架，顺道把几天的食物都给买了。两人吃过晚饭，洗漱完毕，Natasha跟Carol道过晚安后，便轻轻掩上了房门，整个客厅中，只余挂在架上的Carol的棕色大衣和Natasha的灰色外套，与躺在沙发上的Carol作伴。

Carol此时毫无睡意，转了个身，看着那两件并排挂在Natasha房门旁边的大衣。Carol的大衣剪裁简单，很是利落，反观Natasha的外套，虽是低调的灰色格子，但在衣袖、衣襟处绣着繁复的花纹，加上贴身的剪裁，显得小巧而精致，看着这两件大衣，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和Natasha并肩站着时候的场景。除去穿越回来的这些日子，在过去的五年里，自己是否有这样亲近地，跟Natasha并肩站在一起过呢？

新得衣裳的兴奋逐渐过去，Carol开始想到这一旅程的最终目的，将自己那个时间的Natasha带回去。诚然，如今房中的那个Natasha，并非目标，只是一个线索，一个前路与方向都尚不分明的线索。Carol所要做的，应当是循着这一线索去寻找未来的Natasha遗落的蛛丝马迹。但在见过摆脱了间谍的身份与提心吊胆的生活，毫无心机与负担，只是纯粹的明朗与温柔的Natasha后，谁能不深陷其中，又能甘愿离去呢？

剩下的时间不多了。手上那仪器里流转的红色光芒，正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Carol这个事实。

细微的吱呀，像是木板被人轻轻触碰的一声，打断了Carol的思索。Carol转过头，看到风拂动着窗帘，从帘缝中时而露出弯得似一把镰刀的月亮。脑后又有一个响声，Carol忙又转过头去，却是Natasha开了房门站在那里。

“我吵到你了吗？”房间里透出微弱的光，Carol见Natasha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安。

“没有，”Natasha低头沉默了一阵，又抬起头来，对Carol笑了笑道，“早些休息，晚安。”

“晚安……”Natasha重又关上了房门，Carol隐约感觉到有一件藏着的心事隔在她和Natasha之间，但还不到她询问，或Natasha述说的时候。

 

依旧是熟悉的下班铃声。Natasha从剧院后台的房间出来时，发现通往大门的通道堵着许多人。薇拉背对着自己，正踮着脚想看看前面的情况。

“薇拉，”Natasha对着那背影喊了一声，那个女孩听到声响转过身来，朝着Natasha就是一个可爱的笑容，“怎么了吗？”

“噢，据说是对上一场舞台剧不满的观众，堵住了下场的通道，苏珊娜正在调解呢。”薇拉低头看了看手表，皱了皱眉头，Natasha看着她的小表情，问道：“赶时间？”

“今天约了我妈妈吃饭……”薇拉有些腼腆地笑了笑，像是生怕Natasha知道自己还是个依赖的小女生。Natasha瞥了一眼薇拉手腕上的手表，想起今天出门时Carol提出在十字路口等她下班，虽然自己并没有答应，但向来一根筋的她想必会在那里等着。

“我们走剧院后门吧，薇拉。”Natasha提议道，薇拉点点头，就跟在Natasha后面，走向另一个方向。剧院的后门位于僻静的小巷里头，一般是用作搬运和清洁通道，鲜有人走动。薇拉见前头的那扇铁门锈迹斑斑，沾着成年累月的污垢，便小跑几步超过Natasha，赶在前头推开了铁门，光从门缝中泄露进来的同时，一根细小的银针也隐于其中，随着阳光一同，擦过了薇拉脖颈处的皮肤，使这女孩瞬间便失去了知觉，倒在了Natasha的怀里。

紧随其后的Natasha，在银针出现的那一瞬，便拽了一把身前的薇拉，故而银针只是堪堪掠过了薇拉脖子处的动脉，在表面擦出了一点血迹，但针身沾染的药物与伤口血液迅速发生作用，还是使薇拉陷入了昏迷，所幸这并不是致命的毒药。

“你还真是到哪都不忘带着探路的猎狗啊，Natasha。”查看完薇拉的伤势并无大碍，Natasha站起身来，看着从阴影处走出来的人。

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红色头发，比自己略高一些的身量，黑色劲装勾勒出匀称诱人的身材，隐藏于其下的却是能一招致人死命的战斗力，是和自己一般，从那栋充斥着罪恶与谎言的红房子中浴血走出的又一个佼佼者，又一个黑寡妇，叶莲娜。

“你还不肯死心吗，叶莲娜？”Natasha冷冽的眼神，逼停了还想继续往前的叶莲娜。叶莲娜识趣地站在原地，转而露出魅惑的笑容。

“我倒想问你呢，Natasha。我们从考核中脱颖而出，担负着荣耀的职责，我们刺杀过无数国家的高官显要，窃取过无数有关一国兴亡的机密。拥有如此丰功伟绩，你怎么会抛弃你的使命，甘愿做一个平凡的芭蕾舞者呢？”

“什么丰功伟绩？在我看来，那不过是累累血债。”

“那是平凡人注定的下场，我们不同，Natasha。你忘了吗？我们拥有非凡的力量，我们无所畏惧，我们不该止步于此……”

“只怕你是高估了我，叶莲娜，”Natasha露出了笑容，只是这笑容轻蔑而又卑微，“我从不认为我是不同寻常的，相反，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怪物。”

“所以，”似乎被触到了什么，叶莲娜收敛起了笑容，神情变得严肃，语气中也透露出愤怒，“这就是你如今的生活的理由，也是你拒绝我的理由？”

“我劝你别再白费力气了，叶莲娜。这样的生活比之前好多了……”话未说完，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呼喊，打断了Natasha的话。

“我是不会放弃的。”像是跟Natasha，又像是对自己承诺着，“我们也一定会再见的。”叶莲娜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完，转身潜入了之前的阴影中。几乎在同时，一个棕色的身影带着一瞬金光，从不远的拐角处飞赶而至。

“Nat！总算找到你了。”Carol有些气喘吁吁，刚刚碍于许多路人，只是边跑边寻找Natasha的身影，在拐角处发现了Natasha时，才动用能力飞到了她面前。

“Danvers，你来得正好。”Natasha让出半个身子，Carol这才看到她的身后还有个正静静依靠在墙边的女孩子。